撞邪(玄学) 第186节
霍传山终于给出了反应。 他痛苦的弓着身子,像一个被夺取了珍宝的恶兽,用那种崩溃的,毫无理智的嗓音嘶哑的吼道: “你当时已经没有意识了……困在身躯里,回归了最本初的黏菌复合体……” “你不再享有信仰,不再拥有超脱维度的能力,无法行动、无法思考……我以为,如果你还能思考,也一定会做出这个决定的……” “既然我们还会在一起,你一定是死后重新获得了思维。就像现在这样。难道不是很好吗?” 白岐玉嘲弄地笑着:“所以,你从来都不懂我。” “阿白……” “你是不是好奇,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,它在哭?” 这是霍传山一直求知不解的问题。 他问,为什么? “因为,它那时候知道了三条预言。它痛恨它们,抗拒它们,发誓拼劲一切也要阻拦它们。而你……你让它输了。你代替它投降,把它的骄傲与反骨,一文不值的踩碎在了地上。” 这句话,像一把锋锐的匕首,狠狠刺在了濒临崩溃的最软的心头。 霍传山浑身震颤起来,然后开始风化。 他舍弃了这个一次性的、空洞的、无法带回爱人的壳,任霍传山的肉/体湮灭如尘,消失在世间。 海浪波纹一层一层的翻涌,白岐玉好似听到了海哭的声音。 那是一股极其悲恸而孤寂的幽鸣,那些海水,深邃的痛楚,独属于海水的潮湿腥冷的气息,从任何一处阴霾涌来,一瞬将这片空气包裹。 哗……哗…… 哗……哗哗……… 咕噜咕噜咕……咕噜…… 白岐玉做了一个很平淡的梦。 知道是属于前世的回忆,他没有太大情绪起伏,而是带着好奇,随着梦中人的视角,探寻当年的事情。 他正在用餐。 周围环境倒是不错,一片海边的老式码头,碧海蓝天,海鸥叫嚣着翻飞。有身材精壮,扎着裤脚和手套的水手们在收网。 可面前食物的品相却糟糕极了,一大盆海鲜,水煮的,极其原始的处理手法,恐怕连盐都没放。螃蟹、鱿鱼、虾,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海鱼。 旁边是几个陶制的小碟子,放着白泥、绿泥般酱料和咸菜。没有餐具。 这样品相的餐品,白岐玉肯定是不吃的。但梦中的“白岐玉”却很熟稔的下手抓了一只螃蟹,直接塞到嘴里嚼。 他吃着东西,一群小孩子围过来了。 都穿着破衣服,屁股蛋子露着,瘦的惊人,像是好几天没吃过饭。典型高加索人种的五官,金发和红发都肮脏到看不出本来颜色。 “哥哥,我们好饿。” 白岐玉就推了推盆子,示意给他们吃。 孩子们也毫不客气,一拥而上,抢劫般抓了满手的食物,就跑了。 盆子空了。 白岐玉叹口气,把盆子推到一边,不知道在想什么,靠在椅背上发呆。 又过了一会儿,一个打渔装束的高大男人在他面前坐下。 他看到空空如也的盆子,心情俨然不错:“今天食欲不错?” “嗯,”白岐玉含糊的说,“是不错。” “我再去弄一点?” “不用了,”白岐玉打断他,“我在想咱们下一站去哪儿。” “呆腻了?” “有点。” 二人有一波没一波的聊着天,孰料,一个小男孩冲了出来。 他的穿着比刚才抢食物的孩子们还破,像个乞丐,门牙漏风。 六岁,或者更小,身子却瘦的骷髅一样,能看到嶙峋的骨头。 这么小的孩子,很难看出来长大的模样,更何况保质期短小的白种人。可白岐玉意外的觉得,这人特别眼熟,似乎从哪里见过。 就听这个孩子怯懦的说:“哥哥,你要走了吗?” “嗯。” “那你还有吃的吗?我妈妈快饿死了,她饿死的话,我的弟弟也会饿死的,你救救我们……” 但白岐玉的面前已经没有食物了。 他似乎很是动容,为难的看了一眼小孩,又看了一眼祂。 男人便起身离开了。尽管没有交流,但白岐玉知道,他是帮忙弄食物去了。 果然,男人很快拎着两麻袋的海鲜回来了。袋子里的东西还在动。然后态度很恶劣的扔给孩子:“拿走,不要再来了。” 小孩又惊又喜,感激到几乎五体投地,边回头,边吃力的扛着海鲜袋子跑了。 白岐玉感慨的说:“没想到这个镇子的饥荒这么严重。上次来还不是这样的。我分明看到刚才驶去的船都满载。” “宫廷小丑芬尼·德鲁引导了吃生海鲜的潮流,lutetia——不,现在叫巴黎了——的贵族现在争相高价购买鲜货,比东方的瓷器都热。”祂冷淡地说,“现在还在当地卖,就是扔钱。” 白岐玉揉了揉眉心:“偏偏还不以种植业为主,飞来横祸。” 祂看出了白岐玉的忧虑:“你想帮他们。” “嗯。” “这个小镇的产业结构就是有缺陷。镇南边的山随时要滑坡,而下周进入雨季。马上要开战,这里是征兵第一线。瘟疫也将从国界线来——你帮不了所有人,帮不了他们一世。” “……嗯。” 二人走了。 路过巷子时,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妇女的哭声。 原来,小孩扛着两袋海鲜回来时,被饿的发疯的镇民截住,杀了。 食物也没保住。 妇女在哭孩子,在哭自己,也在哭另一个即将死去的孩子。 白岐玉猛地意识到,祂是故意的。 但他无法争论,因为他知道,这是给他上的一课。 即使不帮小孩,或许,他明日也会饿死。 他忍不住驻足在屋后,听妇女为最小的孩子交代后事:“巴摩喇……我买通了汉科,你晚上偷偷藏到进城的马车里,躲到鱼箱里。进了城,你去找外公,他是一名祭司,说不定能养得起你……” “妈妈呢?” “我要死了。和你的爸爸、哥哥一样,回归大地的怀抱了。” “死?外公不是祭司吗?他不是神的仆人吗?他救不了你吗?” “神不会永远倾听所有人。” “神为什么不能倾听所有人?他不是万能的吗?我们可以多给他一些代价,多供些供品。妈妈,我愿意把我的寿命贡献出来,换你活着。我不怕死。你不要死。” …… 原来,这小孩就是巴摩喇·孔度啊。 梦中的白岐玉在墙角听了一会儿,不知道在想什么,就离去了。 …… 白岐玉在睡梦中惊醒。 梦中的信息还未完全消化,可眼前的景象,容不得他分更多精力出去了。 “这里是……” 他沉入了海水之中。 螺旋向上盘旋的数以万计的高柱,高耸而华美,似乎要直直刺破海面。 那些柱子间,是无数个高低参差又富丽堂皇的宫殿。还有更多的,是看不出用途、也看不懂意义的建筑。 它们不约而同的拥有不属于欧式几何的截面,不属于一贯使用的纹路,无法以常理来形容的震撼又诡魅的结构。 那些古朴而神秘的墨绿色建筑拥有着超脱人类技术与审美的装潢,与深海漆黑而幽静的海水交融,好似从远古时期,甚至人类文明尚未萌芽时期就存在于此。 穿梭其中的,是一众拥有人类形态,又绝非人类的诡异生物群。 体型大的,估摸头尾超过数十米;体型小的,像一片成群结队的鱼群,或许只有胳膊长。 但无一例外的,都是蛙类或者鱼类那种极其夸张的,被放大、拉宽过的五官。 无论是凹凸不平的肿眼泡,还是过大或过小的嘴,都努力的彰显着存在感,告诉世界:它们是海洋的族群。 而现在,白岐玉正从柔软的巨型蚌母上苏醒,在华美而梦幻的、疑似为水晶或玻璃的透明宫殿中,像一只鱼缸里的井底之蛙,正朝世界另一个极点的真面目,投去一瞥。 这里是祂的领土,祂的城堡,以及祂的子民们。 “霍传山……霍传山?” 无人回答。 “霍传山!” 声音通过液体传导,音量确实要比气体传导的大一些。 一阵呼唤后,白岐玉意识到,或许,祂不会来了。 在他面前湮灭的属于霍传山的“壳”,已经被丢弃了。 而白岐玉,甚至并不知道,脱下这层壳的祂,朝夕相处千万年的祂,叫什么名字。 “你真是……”白岐玉鼻子又开始发酸,想骂人,骂自己,骂这该死的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