瓷娃娃(十)
柳煦怕鬼。 是真的怕。 沈安行记得当年上高中的时候,他们班的几个同学就一起去了游乐场,当时还进了鬼屋玩。那个时候,柳煦全程就都是这样的——整个人都挂在沈安行身上,眼睛都不敢睁开。 最后是沈安行一手抱着他一手拿着手电筒看着路,一路轻言轻语哄着他不怕哄过来的。 那年他们十七岁。 现在想来,竟有些恍如昨日的错觉。 沈安行两手抱着趴在他身上怕的发抖的柳煦,偏了偏头,表情冷漠的看向了那栋正发出诡异笑声与凄厉的惨叫声的黑色屋宅。 他早就习惯这个场面了,这七年里,每一天他都是跟这破玩意儿过日子的。 他有很多事儿得跟柳煦说清楚,也得问他几个问题,但在这儿说肯定是不行的。 沈安行抿了抿嘴,侧了侧头,刚想寻个地方,可这一侧头,他就看到了有两个参与者竟然正藏在不远处的巷口里,此刻就从那儿探出了两个小脑袋瓜来,满脸惊悚地看着他——和挂在他身上的柳煦。 沈安行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 不是,听我解释…… ……算了,解释个屁。 沈安行轻轻叹了口气。 他作为守夜人的威严现在肯定已经碎了一地了。 算了,爱碎不碎吧。 他又自暴自弃地想,反正把守夜人的身份剥了以后,他就根本没有那玩意儿。 他把柳煦往身上颠了颠,抱紧了点,然后转头就走,打算去找个能离那笑声远点的地方,跟他七年没见的男朋友好好说道说道。 但同时,他又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,为他男朋友担忧起来。 ……柳煦明天白天可怎么做人。 * 五分钟后。 “这儿离那儿远。”沈安行说,“在这儿的话,应该不会那么害怕了。” 沈安行一边说着这话,一边半蹲下去,弓了弓身,把一直挂在他身上的柳煦放到了沙发上。 柳煦也早就睁开眼了。他不是个聋子,听到了那婴儿的笑声刚刚正渐行渐远,也知道沈安行把他带离了那里。 但他没舍得吭声。他已经七年没抱过沈安行了,他舍不得放手,干脆就装着自己还害怕的样子,一直蜷在他怀里。 沈安行怀里是真的很凉也很冷,冷得柳煦突然就很难过。 再然后,沈安行就把他带进了这一户屋宅里。被沈安行放下来后,柳煦就左右看了看,发现这里倒是意外的干净,房子里的窗户都打开着,屋子里的物品都摆的整整齐齐,俨然一副还有人打理居住的样子。 但沈安行在这里,死亡的寒凉同他如影随行,于是,屋子里又有些许寒意铺了开来。 “……你是可以进来的吗。”柳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,问,“我之前也想进屋来着,但是进不来。” 沈安行已经起身离开了,他转头去了客厅另一边,随手就开了个柜子,从里面拿了个玻璃杯子出来,然后便关上了柜子,又往深处走了两步,把杯子放到了饮水机下面,开始接水。 他一面接水,一面随口应了一声,道:“嗯,上面有规定,我想在这儿干什么都可以,所以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。同理,只要我想让谁进房间,谁就能进。” 他轻车熟路地拿了杯子又去接了水,一连串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是行云流水,一看就是已经很熟悉这里了。 柳煦一时间看的心绪复杂,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。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,沉默得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许,只有水落在杯子里的声音在哗啦啦作响。 沈安行感受到了柳煦的目光。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,真的在某些方面能有准确到诡异的莫名其妙的感知能力。 柳煦的目光如芒在背,灼得他后背都发热。 那肯定的。自己掉进了地狱里不说,地狱的守夜人还是已经死了七年的已亡人,他心里的问题肯定已经存了千千万了。 沈安行没吭声,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干脆就选择了沉默。 他弯着腰接着水,慢慢地看着杯子里的水满了起来。 等到他接满了水,伸手去拿杯子时,才终于听到了柳煦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。 他问他:“你是守夜人吗。” 沈安行无奈地笑了一声:“你觉得还不够明显吗。” 当然足够明显了。 他是冰霜变出来的,身上还那么冷,柳煦也看到了他胳膊上嵌在皮肉里的那些冰。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条信息——沈安行就是冰山地狱的守夜人,地狱的那道声音所播报的“守夜人尘”。 柳煦不敢信,也想不明白罢了,所以想向他求证。 他不明白,沈安行为什么会是守夜人,沈安行又怎么会是屠杀者。 “……我不相信而已。”柳煦说,“我觉得你不该是守夜人……而且,我想不明白,为什么会是你。” 他说这话的时候,沈安行已经端着一杯子的水回来了。 他把那杯热水端到了柳煦面前的茶几上,听了这话后,沈安行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。 “他们跟你说什么了?”沈安行半蹲在他跟前问,“说守夜人不是好东西?” “……”柳煦看向他,说,“有个人说,你是屠杀者。” 沈安行:“……哦。” 他似乎对此没什么想辩解的。 柳煦忽然一下子就放心了。他了解他,沈安行常年这种消极态度。而每当他是这种消极态度的时候,就证明事情绝对不是这样。 “……你不是屠杀者。”柳煦看着他,说,“你不会杀人,是不是?” 沈安行很平静地看着他,点了点头,回答: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我不会。” 柳煦一下子听出了他话里有话。 倒也不必他多说,沈安行很快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,他一边展开,一边说道:“你应该也知道了,参与者毕竟都是有罪之身,每一次也都会进来一些让他出去就是放虎归山的存在。” 沈安行一边说着,一边把掏出来的这张纸递给了柳煦。 柳煦接了过来。这张纸纸张泛黄,看它材质,似乎是张宣纸。 而这张纸上,正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人的名字,而名字的后面,就排列着一个又一个的罪名。诸如谋财、盗窃、杀生、虐待动物等,甚至于害命杀人都被排列在内。 在这些罪名的后面,又都挂着一个守夜人的名号。 沈安行的这张纸上,就写着一个“尘”。 尘就是他的代号。 柳煦多看了两眼,发现罪名是害命杀人的参与者不是别人,正是齐南。而且不知为何,他的名字下面不是下一位参与者,而是写了两个地狱的名称,后面都写着数字。 ……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,但齐南果然不是个好东西——他是个杀人犯。 柳煦撇了撇嘴。 “这是断罪书。”沈安行对他说,“每一个守夜人手上都有一个。这张纸上详细记载了每一个参与者进入地狱的理由,也就是他们的罪名。我每次都会根据这个,来决定谁能活下去,谁又不能活着。……所以,说屠杀者倒不至于,我只是权衡罪名来行事。” “不过就算被我杀了,也不是真的会死。被守夜人杀死而出局的参与者回到现世之后,会失去神智,从而突然疯掉。而且,在这里被我搞死出局的参与者,出去之后应该大多数都直接伏法了。” “嗯。”柳煦应了一声,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,“没疯的时候干的事必须负刑事责任,法律有规定。” 沈安行笑了一声,又接着说:“所以,杨花,我呢……你也知道,别人怎么认为我都没关系,但你必须清楚,我并不是个屠杀者,我只是个守夜人。” 柳煦:“……” 柳煦没吭声。 沈安行开口叫他杨花的那一瞬,他心里就突然一颤。 沈安行确实会叫他杨花。他的名字和“柳絮”一个发音,上学的时候,同班同学在手机的班群里叫他的时候都不爱好好打字,一言不合就打个柳絮出来。 柳煦也从来不在意。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之后,沈安行有次在晚自习上背着背着书,突然就“嗯?”了一声。 然后,他就把那本书挪给了柳煦看。那书是必背的古诗词,摊开的那一页是李白的诗,柳煦记得很清楚,那首诗是《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》。 沈安行就指着第一句的“杨花落尽子规啼”,在自习上很小声很小声地对他说,你看,柳絮还可以叫杨花。 再然后,他怕别人听到,就在纸上写了一句话,问他,我叫你杨花好不好? 柳煦拒绝不了,他向来拒绝不了沈安行什么。他一看到沈安行看向他时眼睛里的光,他就一个“不”字都说不出来了。 他那时候就朝沈安行无奈一笑,在他的本子上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好。 那个字写的好草好乱,可沈安行却没把它撕掉。七年前沈安行去世,柳煦收拾他的遗物时,还在沈安行的本子里看到了这两行他们在自习课上写下的字。 那两个字里,铺着他们回不去的年少。 已经成了冰山地狱守夜人的沈安行却不知道他心里想到的往事,就又往他那边蹭了蹭,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直接探了过去,又指着断罪书最下面的一道空白,说:“杨花,你再看这儿。” 柳煦:“……” 柳煦乖乖看了过去。 沈安行指的是最后一行,那是一行空白,空白的最后面,挂着一个孤零零的“尘”。 这看起来就像是所有参与者的名字和罪名都罗列完成后,留出来的空白。 柳煦有点奇怪:“这儿怎么了?” “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。”沈安行说,“人数不够。我在这儿呆了七年了,这种事情一眼就看出来了。” 柳煦默了一下,然后从头到尾的把名字数了一遍。 结果事实证明,沈安行是对的。这张纸上从头到尾所有参与者的名字加在一起,只有十七个。 确实还少一个。 而且,他从头到尾看下来,没看到自己的名字。 “……等等。”柳煦明白过来一些了,他指着那行空白,问,“这个……是我?” 沈安行看着他,默默地点了一下头。 柳煦:“……” 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 感谢在2020-12-24 11:28:50~2020-12-24 19:37: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psychologist 2个;白鸟 1个;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咕噜、白鸟 1个;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咕噜 24个;psychologist 3个;白鸟 2个;阿漾、球球、吴骇和谢宇策百年好合、七某 1个;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墨汁粽 10瓶;阿漾 5瓶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